银杏物语

编者按

中科大、高分子物理、程序员、摩托罗拉，谁能想到这些词汇聚一起，会是一位手握画笔专注创作的艺术家？而用她自己的话来说，“艺术是照亮我人生的一盏明灯”。

一花一世界，一叶一菩提。

本文由画家陈颍亲自书写，既有银杏叶画创作心路和详解，亦有各种创作主题的多幅作品可以欣赏，实在是不容错过。

小编读罢，只有一句感叹：艺术无界，程序员——无敌！

银杏叶上露出干枯叶脉，笔尖剐蹭出渣渣声，

每一条经脉都变得重要起来，

颜料的气味在近距离弥散，

不时飘进作画人的鼻孔里……

在银杏叶上画这幅波提切利的花神的时候，已经是2018年12月，北京的冬天已经来临，窗外，最后一片树叶已经凋零，秋天夹在书中的银杏叶已经干燥得经不起画笔勾画，是把笔从颜料瓶蘸到墨水瓶，做一些记录的时候了。

银杏叶上的波提切利花神，刚刚上完底色。

【捡拾偶得】

在银杏叶上画画，是在一个合适的季节，一个合适的地方，大自然给我展示了一种创作的可能性，是没有计划的开始，是随着季节的结束。这种最初的创作冲动，要从四年前说起……

2015年，一个秋天的下午， 去学校接孩子，在校园偶然拾起几片银杏叶，习惯地用碳素墨水笔随意勾画起来，简单的线描图案，银杏叶独有的形态和色彩，呈现出一种有趣的视觉效果，一种潜在的创作可能。

没有想到小小银杏叶会成为我后来创作的一个重要媒介。线描之后开始尝试色彩，题材逐渐宽泛起来，主题主要来自对文化和艺术的普遍兴趣，根据银杏叶本身特点随喜好而作。两个秋天的创作，画了近两百片叶子，大大小小十来个系列，在这里挑选一些与大家分享。

【洛神赋记】

“洛神赋”是2015年尝试的第一个系列，当时故宫正在展出《洛神赋图卷》。晋人画中“人大于山，水不容泛”很好体现了中国早期风景人物画特点，这种特点在今人看来自带一种高古与典雅。

掉落地上的银杏叶边缘枯黄，中间泛绿，仿佛印照出古绢画的影子，给创作带来启发。于是捡拾一些半枯叶子，就曹植名篇，仿顾恺之杰作，或风云龙车，或缥缈女仙，或大场面故事，或细节精雕，顺势而为，在银杏叶上写下自己的《洛神赋》印象笔记。

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，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。

微幽兰之芳蔼兮，步踟蹰于山隅。

屏翳收风，川后静波。冯夷鸣鼓，女娲清歌。

【日本印象】

银杏叶独特的扇形也让人联想到日本。日本让我着迷的主要是三个时期：风花雪月的平安时代，群雄争霸的战国时代，浮世之绘的德川幕府时代。创作内容主要取材《源氏物语》、战国屏风画和浮世绘。

日本的“物哀”文化，在《源氏物语》书中比比皆是，各种花草植物都带着情义，夹在诗中，置于扇上。

朝颜：既牵牛花，早上开花很快就凋谢，美好转瞬即逝。

加贺千代女的俳句中写到：

“井边朝颜，蔓攀吊桶，不忍摧花，借水他家。”

夕颜：有朝颜花，就有夕颜花。《源氏物语》中，光公子傍晚经过一处墙角开着白花的人家，屋内女子将夕颜花放在题诗的白纸扇上相赠，言夕颜花脆弱，需扇托之。

多情公子还诗道：”苍茫暮色蓬山隔，遥望安知是夕颜？“

平安时代闺中女子下棋，以拥有庭院花树为注。

红叶贺，青年贵公子在枫叶飘落中起舞《青海波》。

吹寄，秋叶逐水波而漂流，被设计成一种叫“青海波”的染织图案，流传至今，仍然备受喜爱。

大阪天守阁藏有早期《战国合战图》屏风画，重现日本战国的著名战役，参战豪杰各具特色的家徽和旗帜，非常有趣，让人大开眼界。

京都高台寺丰臣秀吉家徽装饰，大阪天守阁丰臣秀吉手迹，

家徽和手迹，在银杏叶上合二为一。

大阪夏之阵是扭转乾坤一战，此后德川家一气呵成，

统一日本，开启300年的幕府统治。

日本独具特色的屏风画，发展到尾形光琳有了新的异彩，

在银杏叶上仿大师“溪边红白梅”画意，也写一幅。

葛饰北斋著名的《神奈川冲浪》，

不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次在银杏叶上重现？

在银杏叶上再现歌川广重《江户一百景：浅草寺》，

白色覆盖油性笔立下大功。

2014年春，奈良茶屋小歇

让自己入画，干嘛不呢？

【青绿山水】

为心中的风景去寻找可以作画的叶子，

找寻中，在叶子上分明又看见了风景，

山峦与瀑布，湖泊和云彩，都在那里……

2015年那一批银杏叶画给不少朋友留下印象，此后每到秋天，总有人问是否有新作，但我再没有燃起热情。直到去年秋天，一位朋友为了鼓励生病的孕妻振作起来，愿意用自己的书法藏品来换一片我的银杏叶画，颇为感动，才开始查看三年前的画作，发现好些已经失去了原先的光泽，加上都是自己系列绘画的一部分，也很难割舍，决定再画一片赠送。

画什么？重复以前的创作是我最不愿意的事情。2018年正值故宫《千里江山图》大展，装饰性很强的中国传统青绿山水画，如果画在如小扇子般的银杏叶上，不知效果怎样？马上动手，从调色开始，试验了好几种蓝绿色笔之后，发现了一种可以在银杏叶上产生青绿渐变的方法，效果不错，就此开始了银杏叶上一系列的“青绿山水”。

大千先生独创泼墨山水，在银杏叶上看看效果如何？

借鉴日本浮世绘风景画，与中国青绿山水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【寻觅风景】

曾经听见两位画家的对话，

一位说：心灵里永远有画不完的画面。

另一位答曰：山水既是心灵的寄托，也是对自我的放逐。

我喜欢风景，风景的画面总是带给我一片静谧和无限遐想。即便是面对一幅文艺复兴肖像画时，我也会绕过人物去看他们身后的背景风景，仔细查看，我们会发现画家用了同样的关注，以一种更加自由和自我的方式去描绘这些不受订件合同限制的画面，也许，这正是艺术家自我放逐的时刻吧。

森林和池塘，是让人百看不厌的灵动的风景。

拉斐尔一幅肖像画的背景，是有自己故事的精美风景。

电影《看得见风景的房间》中佛罗伦萨郊外风景。

2015年，故宫一场初雪。

【遇见希腊】

遥远古老的希腊，

时间长河的冲刷，历史变成了传说，传说变成了神话。

2017年夏天，随美院老师去希腊进行为时两周的艺术之旅，克里特岛被认为是欧洲文明的摇篮，也是我们探索古希腊艺术的起点。岛上Knossos王宫壁画和Minotaur的传说，让人浮想联翩。Heraklion博物馆收藏的大量青铜时代陶器，从器型到图案，千变万化，让人目不暇接。印象深刻。

在捡拾过程中，发现有一种带棕红色边缘的银杏叶，挂在树上时间很长，长得粗大厚实，叶脉凸起，掉落的时候还经常开裂，杏黄的叶面可以承受住硬笔的重复勾画，用来表现古代希腊非常合适，画完有一种硬实的壁画效果。

Knossos迷宫一般的构造，人们相信忒休斯就是在此地杀死了Minotaur，残存的壁画依稀可辨盛装的王子，祭祀的青年，打扮的女神，还有浴室墙壁上游弋的海豚。

头盔和猫头鹰，雅典娜的象征

【留给人物】

万物复苏的五月，繁花遍地的维纳斯花园。

西风吹绿了大地，掠走了仙女克洛莉丝，

让她成为新娘，让她成为花神芙洛拉，掌管春天。

（摘译奥维德《岁时记》诗意）

今年二月的一天，离开波士顿之前，再访Isabella Stewart Gardener博物馆。博物馆走廊过厅里，波提切利的《圣母子和天使》静静地悬挂在一个过厅墙上，这位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画家是我童年临摹得最多的西方艺术家，他的画构图有明确的勾线，他的维纳斯和花神是略带忧郁的理想美，神性又神秘，永远让我着迷。

银杏叶从绿变黄到最后枯萎，前后大概一个半月时间。在秋天银杏叶最漂亮的时候，叶子平整无瑕，吸足了阳光，饱满，金黄，色泽均匀，摸上去有点羊皮纸的滑腻。画别的题材有点可惜，还是向古代大师们学习，最好的画材用来画人物吧。

15世纪的佛罗伦萨，聚集了众多人文学者，波提切利的创作得益于这样的大环境，解构他的神话作品，每一个局部都有故事，耐人寻味。

模仿艺术家自画像：拉斐尔年轻俊美，伦勃朗布满沧桑。

【回到东方】

天无涯兮地无边，我心愁兮亦复然。

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，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。
怨兮欲问天，天苍苍兮上无缘，举头仰望兮空云烟。
九拍怀情兮谁与传。
（蔡文姬《胡笳十八拍》第九拍）

这最后一个系列是受“胡笳十八拍”古代长卷启发，两千年前的塞外风光以及文姬归汉的故事，就这样落在了银杏叶上，深秋银杏叶的焦黄和大漠的荒凉相映成趣，不知不觉画成了一个小系列。如此，在西方世界转了一圈后，又回到东方。

【一点经验】

2015年11月24日：大雪之后，最后一片银杏叶终于凋零，几天的大雪把它们压在地上，忍不住还是拾起几片，硬邦邦的，带回家看着冰水化去，叶子变软，变薄，透明。

在银杏叶上作画是一个跟季节赛跑的过程，是一次带一点挑战的有趣体验，有点像是在做化学实验，尝试各种可能，有时候产生预期效果，有时候结果完全出乎意料。

捡拾：小区庭院中种有几十株银杏，细心观察，每一棵树上的叶子都有自己的特征，每一片叶子的形状、质地、纹路和色彩，都各不相同。有时候是为了心中的画去捡拾合适的叶子，但更多时候千姿百态的叶子隐隐已经有了绘画。

处理：捡来的银杏叶，撒上水让风干的部分再湿润起来。擦去浮尘，放在厨房吸水纸上阴干后夹在书中。第二天再把这些叶子夹到平整的书中再放置一夜，第三天就可以使用了。

颜料：实际上是颜料笔的选择，彩色水笔，碳素墨水笔和可覆盖油性笔是我的主要用笔。

拍摄：画完之后在均匀的光源下拍摄，用手机高精度档基本就可以了。均匀的光源可以选择迷你摄影箱，淘宝上有很多可以选择，两百人民币左右的就可以满足要求。

保存：首先要保证颜料在叶子上完全附着好，一种可行的简单方法是用餐巾纸覆盖阴干，待颜料干燥后，放在书里过夜夹平整，确认不掉色后，再放在保鲜袋里长期保存。

【后记】

2018年秋天结束，将银杏叶画制作了一些卡片作为伴手礼送亲友，也在小市集上买卖，朋友圈分享。四川作家刘火先生看到后写了艺评《随心，画可天成》，发表在“四川文学网”，后又刊登在《成都晚报》上，喜欢他说的：只要心诚心喜和用力，玩也可以玩出艺术。随心而作，画也可天成。以此自勉。

一休说：

“就到这里，就到这里吧！”

作者近照